六點,我準時到達拉麵店門口。意外地,黑色125已經停在拉麵店門口,車上的方仲平似乎沒有拿下安全帽的打算,只拿一雙深黑如星的眼對著我。

「你不進去?」我問,指著拉麵店。
他搖頭。
「那,我們走一走。」
他再搖頭。
我走向前,爬上了他的摩托車。

黑色125就停在離停機坪不遠的地方,方仲平拿下了安全帽默默地看著前方,我不知道除了飛機外,他是不是看見了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,因為他的視線始終沒有移動。

中正機場的塔台亮起點點燈光,跑道被指示燈包圍著,從我站立的角度看過去,剛好是新成立的第二航站的出境廳,隔著長長的距離我聽不到人來人往的喧嘩聲,只看見出境的人潮,或者是送人出境的人潮,一小點一小點的流動著。

「我以為你去南部了。」我依然坐在他身後,摘下了安全帽。
「去南部的不是我。」他低低的回答,眼光仍不動。
是了,我早該猜到。
「我以為你會去有她在的地方。」
「如果可以,我會。」他語意堅定。「她去了澳洲南部。」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搞的。方仲平說這句話的時候,表情沒變,我卻流下了淚。

「我很爛。我振作不起來。」他沒留意到我的不對,很光依舊放在遠方。
我的雙手擺在他背上,想擁抱卻不敢擁抱的尷尬著。

一架有著藍色機翼的飛機在跑道上緩緩滑行,然後昂昂然抬起頭,巨大的引擎聲讓我忍不住摀住了雙耳,將整張臉埋進了方仲平寬闊的背。

在那個沒有螢火蟲,只有飛機引擎隆隆做響的停機坪旁。

距離開學的前一個星期,我向課長辭職。
課長非常有義氣的在我的實習評鑑表上給了一個大大的「特優」,我於是相信方仲平說的:「其實課長人挺好。」

「有空回來看看。」課長露出酷似宋少卿的笑臉。
「看你升處長了沒?」我一語道破他的心思。
「哈!哈!」

拿了評鑑表,我向他和小楊助理及其他尚未離職的工讀生們道別,他們邀我晚上一起吃飯,我禮貌的回絕了。
我選擇自已一個人回家看無聊八點檔。

升上高三,我開始認真思考自己的未來,然後,在某個放學回家的路上,走進了補習班。
一年後,我考上了一所北部二專。

知道自己考上那一天,我莫名其妙想起方仲平,於是翻遍衣櫥裡每一件牛仔褲,終於在某件已經刷白的牛仔褲口袋裡找到了當初抄下的手機號碼。

「喂。」
「我是林湘雲。」
「好久不見。」
從他的聲音,我聽不出任何情緒起伏,他想表達的是「好久不見了,很高興你還記得我」或是「好久不見了,你還打電話給我幹嘛?」
「對啊,好久不見。」我只好說。

沈默在我們之間張牙舞爪,反應本來就極慢的我此刻更是想不出話題來,而方仲平卻似乎對這份沈默怡然自得,留我兀自尷尬。

「我下星期入伍。」他突然蹦出這句話。
「恭禧。」我脫口而出。
「恭禧什麼?」
我下意識的摀住嘴,忘了他反正看不到。

當初他對入伍的期待源自那個此刻在澳洲的女孩,如今,入伍對他來說只是一個人生必經之途,關鍵與否,只怕沒那麼重要了。

「好男要當兵,恭禧你快變成好男人了。」我胡謅。
大概很難笑,因為我沒聽見他的笑聲。
「妳呢?妳畢業了吧?」
「我考上了一所二專,在台北。」
「我才應該恭禧妳,金榜題名。」
「謝謝你啊。」儘管他的恭禧沒有溫度。
「入伍前請妳吃個飯吧?」
「吃拉麵吧。」

一樣的拉麵店,再見到方仲平時,他的頭髮己經剃得很短很短,看著他拿下安全帽時,我忍不住笑了出來。

「很好笑嗎?」他摸著頭,不安的照照後照鏡。
「不,很可愛。」這是真的,感覺上他好像小了好幾歲。

我們一起進了拉麵店,點了各自的拉麵後取了號碼牌再上樓,天氣酷熱中午吃拉麵的人不多,一、二樓都空盪盪的,我們卻不約而同的走上了三樓。

拉麵店裡的空氣很熟悉,熟悉到我幾乎以為時間順了我的意而倒轉,倒轉回那一年大賣場實習的夏天,倒轉回那一年我和方仲平一起度過的日子。
他失去她的日子。

「時間過得很快。」我捲著麵團,有感而發。
「嗯,」方仲平撕開免洗筷。「本來以為很難忘記的,現在都忘了。」

我想起很多年前看的電影「玻璃樽」,那實在是一部很難看的電影,但電影裡舒淇媽媽說了一句話,我卻印象深刻:「等到有一天你洗澡的時候,突然想起有這麼一個人,你才發現,原來你己經忘了他了。」
我大概沒忘記過方仲平,因為我不只在洗澡時想起他。
可是,我想知道,他本來以為很難忘記而現在都忘了的,是什麼事?

「妳會去住校嗎?」方仲平問我。
「大概會吧,我申請了宿舍,可是要抽籤決定。」
「第一次住外面嗎,妳?」
「嗯。」
「可惜台北離台中不近,否則我就要妳來幫我會客,省得我懇親會孤伶伶。」

我看著他。
「你希望我去嗎?」
「妳有空就來,不強求。」他聳聳肩。
我當然會去,我想和他保持聯繫,不想斷了線。
分開的時候,方仲平拿出安全帽,示意要載我一程。

「不用了,我家很近的。」我搖搖手。
「那就拜拜了,我在台中等妳。」他開玩笑的說。
「入伍之後一切小心啊。」我拍拍他的肩。「那裡可不適合一個振作不起來的爛人。」
他收起了笑,忽然正經起來。
下一刻,我己經在他懷裡。
「那時候,妳不是想擁抱我嗎?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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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illian07302004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